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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六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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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六章

在店裏租了半小時充電寶,倆人離開時,尤夏夢手機已經有電了。

盛路陽覺得做人不能說話不算數,依然堅持給她打了車,尤夏夢坐進車裏,搖下車窗,笑咯咯地招手跟他拜拜,說看在他這麽義氣的份兒上,明天早上她請他吃兩份麥當勞,讓他別買早餐了。

盛路陽朝人比了個“OK”的手勢,想著終於可以有天早上能起晚點兒了。

他是不會給自己做飯的。最近沖刺期末,他睡覺都很少,在家裏上廁所的時間都比在廚房裏多,在廚房也只是用微波爐熱三明治。

他胃口大,吃四個三明治再加兩袋酸奶才能飽,三明治提前一晚在超市買好回來放冰箱,吃膩了、或者忘記買了就要早點起,去外面早餐店排隊等座吃小籠包豆腐腦,或者路邊買煎餅豆漿。

已經是臘月了,天氣越來越冷,他們六點十分還有早讀,天知道他每天五點半就從暖烘烘的被窩裏鉆出來需要多大的毅力。不過他近期上下學都打車,也很少和秦玉李舜然他們來往了,大家期末都忙,他學著尤夏夢精神,一個人獨來獨往,日子過得倒也快。

回到小區,盛路陽去驛站拿了幾件快遞,都是新買的羽絨服,是他自己買給自己的禮物。

這月生活費他多跟他爸要了一千,他爸給他多發了兩千,讓他買身兒好的,說等放了假,讓他光鮮亮麗地去他媽那兒過年團聚。

真是巧,他媽前幾天和他吃過飯,也給他轉了一千,讓他把自己的私生活都打理好,她過年就不去他們家當保姆了,省得見了他爸犯晦氣。

他故意穿一身那種老大爺愛穿的藍色登山裝去的,那款式十年前就爛大街了,走進飯店不仔細看,還會被以為是來取餐的外賣小哥。

他媽珠光寶氣的坐在對面,嫌他過得磕磣,飯桌上從頭到尾,她都沒怎麽提他學習的事兒,從衣著審美上升到人品道德,把他爸數落得狗血淋頭,飯後還帶著他去商場逛了兩圈,親自挑了幾件帥氣保暖的時裝。

他今天身上的沖鋒衣就是她買的,她說,她不想讓人以為他沒媽,但他也知道,她確實是不要他。

她沒有在法庭上爭取他,遇上撫養權問題,她一律閉口不提。

他就站在那裏,沈默地看著她每一個回避的姿態,待一錘定音,他看到她像是終於松了口氣,嘴角微微露出笑容。他徹底死了心,露出一臉討好的笑意,站到了他爸的身邊。

將新衣服放進自動洗衣機裏,盛路陽突然想起特別久遠的一件事——

他忘記把襯衫還給向時州了。

老實說,自月考成績出來後,他就開始忙得焦頭爛額,即便偶爾想起這回事,即便就隔著一個走廊,他也實在是懶得動。

襯衫就疊好放在櫥櫃秋裝最上面,他不是懶得邁那幾步,而是懶得和人打交道。

他算是親身體會地理老頭兒口中的那句“老死不相往來”了。

盛路陽洗好衣服,晾在客廳陽臺,隔著落地窗,探尋的視線向遠方眺望。

夜空漆黑深沈,鵝毛大雪失重般簌簌飄落,遠處城市依然燈火璀璨,熱鬧非凡,近處,在他眼前腳底,天地披一身素凈銀裝,自成一片冰雪世界。風嘯無聲,萬籟俱寂,他望著這場浪漫至極的初雪盛景,心中有所觸動,突然也很想和誰分享一下。

盛路陽回客廳沙發上拿手機,準備錄段下雪的視頻發“社會主義兄弟情”群裏。

剛點開微信,秦玉已經給他發了好幾張人行街道上的雪景照片和視頻。

—路上拍的,我擱外邊兒跟我爸媽吃飯呢

—下雪了

—好看不?

盛路陽眉頭一皺,嫌棄得不行。

這一點都不社會主義兄弟情!

他懶得回,也沒興致拍視頻了,看了眼時間,七點半,距離睡覺時間還早。

他沒作業,平時測試也做得很好,這兩天發周測卷子,全科加起來也沒幾個錯題,臨放學他還把那道考電磁學的壓軸綜合題第三小問解了出來,晚餐吃了暖胃的熱湯拉面,明早還要白嫖市|委|書|記閨女的一頓早餐,新衣服每件他都很滿意,外面雪景也很漂亮……今晚不刷題也不背筆記,他給自己放假,必須要做點和往日不一樣的事兒才行。

幾乎沒再猶豫,盛路陽直奔櫥櫃去拿那件襯衫。

臨跑出門時不忘揣上手機。

他現在知道向時州名字怎麽寫了,他今天總可以加上向時州的微信了吧?

敲響703的門,盛路陽站在燈火通明空蕩無人影的樓道裏,莫名緊張起來。雖然他不怯碰見同學的家長,但無論去哪兒,他都更喜歡第一眼看到自己熟悉的面孔。

“誰啊?”室內傳來一人口齒不清的聲音。

沒由來的,盛路陽心裏一陣狂喜,一股子勁兒突然就竄上來,他昂著脖子,粗聲喊:“我!”

片刻,門被打開,一陣沐浴露的清爽氣息撲面而來,向時州穿著套黑色暗紋的真絲睡衣,嘴裏叼著根還在急遽顫抖的電動牙刷,滿嘴泡沫,一手端著漱口杯,另一手擰在門把手上,見是他,挑了下眉,似乎很驚訝。

盛路陽的目光卻落在了對方暴露的睡衣領口處。

果然是多痣體質麽?還是受冷白皮膚的影響?

向時州鎖骨中間偏左下……胸口那裏,也有顆不太明顯的小痣。

向時州不太自在地捂了下領口:“怎麽是你?”

盛路陽納悶擡頭:“你不知道是我?”

向時州關掉牙刷,瞥他一眼:“喊這麽兇,我以為是我小姨。”

盛路陽:“……”

他哪裏兇了?

等等,向時州的小姨很兇嗎?

向時州看見了盛路陽手中疊好的襯衫,猶豫了下,讓身敞開門,示意人進來。

盛路陽先探頭往裏看了兩眼:“你小姨沒在嗎?”

向時州沒理他,轉身走去了衛生間。

盛路陽關上門,見對方消失在客廳,他確定這屋裏就他倆人,於是心態輕松隨意起來。

盛路陽走到沙發邊坐下,舒緩著後背,倚著靠枕,隨手將襯衫放到一邊,四下張望,打量著這套比他屋子裝修好得多的精裝套房。

整體色調偏冷,簡式風格,客廳光線白亮,燈下放置著黑白拼色的茶幾和深灰色大沙發,沙發下鋪了張方形地毯,其他裝飾類物件擺放很少,玄關處掛衣架上有幾件羽絨服和大衣,正對面電視櫃上銜接路由器的網線微亂,櫃旁左側有臺飲水機。

盛路陽剛坐下時往臥室方向看了眼,見是三間臥室,左邊兩間,右邊一間,想來向時州和他小姨住隔壁,右邊對門那間屋門把上還插著一串兩個的新鑰匙,沒有人住,想來是預備的房間,留著向時州父母過來探望時住。

啪嗒一聲,衛生間的燈被關掉,盛路陽聽見動靜,脊背不自覺直挺起來,端正在沙發上坐好,目光緊張地投向聲源。

向時州洗漱好走出來,一身暗色真絲滑如水,流動間泛著黑亮的光澤,襯在他天生衣架子般的高大身材上,倒不失為一種絕色。他面容清白冷峻,撩起的額發濕漉漉的,最上面翹起幾縷,發尖凝著水珠,潦草隨意,又像是天然的造型。

盛路陽擡著頭,正要他問一句怎麽這麽早就洗澡了,向時州目不斜視,匆匆而過,直奔臥室,盛路陽扭頭去看,對方砰地關上了門,劈裏啪啦一聲碎響,貌似是插上了鎖。

盛路陽:“……”

幾個意思啊?

整的好像誰願意看他似的。

盛路陽來回搓著手,悻悻轉回頭,看到茶幾上放著一小塑料兜的感冒藥退燒藥。

系著繩結,還沒拆開,塑料袋褶皺處有些濕,盛路陽猜想是向時州放學路上買的,手拎著露在外面,沾了雪,最後化作了水。

盛路陽不解,這麽大的雪天,向時州怎麽還走路回家?

風吹雪淋的,難怪受寒感冒。

裏側響起開鎖聲,盛路陽忍不住再次回頭看,向時州換了身淺灰棉質睡衣,樣式普通,圓領遮住兩半邊鎖骨,胸前的小痣也被藏起來了,沒剛才奢華低調那套黑衣服顯得風情萬種,但依然襯得他皮膚很白。

不過,這人天生白,也不需要靠衣服顏色襯托。

向時州趿拉著棉拖,去飲水機旁抽出倆紙杯,接了兩杯水,轉身朝盛路陽走來。

盛路陽習慣性客氣擺手:“沒事兒,我不喝水。”

向時州瞥他一眼,放一杯到他面前:“愛喝不喝,反正我倒了。”

盛路陽笑了起來,拿起水杯,屁股自動往旁邊坐坐,給人留出空位。

向時州卻走到長桌盡頭的沙發坐下,和他老遠斜對著,然後伸手一把扯過塑料袋,三兩下拆了盒感冒藥,撕開兩袋,仰頭都倒嘴裏,再喝水吞咽下去。

盛路陽看著對方那顆連續滾動的、珍珠似的喉結,目光有點兒覆雜。

他察覺出來了,對方似乎對他有什麽意見,就算他還衣服晚了,向時州也不至於躲這麽遠吧?

他們上次分別不還好好的麽?因為自己說了那句“不喜歡到處亂竄”,向時州還主動告訴他自己的名字怎麽寫。

“你感冒了啊?”盛路陽問了句廢話,屁股一點點往對方那邊挪,試圖打破寂靜。

“有點兒。”向時州沒看他,放下紙杯,兩手往身上摸了摸,沒找到手機,然後起身去臥室拿手機。

盛路陽望著對方再次離去的背影,臉色開始變臭。

他簡直無話可說!!

啥意思,這到底啥意思?向時州怎麽這麽小心眼!他不就忘了還嗎,向時州大冬天也穿不上襯衫了,至於待人這麽冷淡嗎?他去別的同學家裏做客,人家父母兄弟姐妹不管跟他再生疏,也都沒這樣式兒的吧!

等向時州邊低頭玩著手機,邊從屋裏走出來,頭也不擡地坐回原位時,盛路陽一秒再待不下去。他起身告辭:“我走了。”

向時州“嗯”一聲,站起身跟上:“我送你。”

“不用,就這幾步有什麽好送的。”

盛路陽後悔來他家了,他一整天的好心情都被向時州這個沒禮貌的傻逼玩意兒敗壞了!虧得他對這人還挺有好感,現在想來,都是色迷了心竅!向時州這個人,除了有錢有顏,完全一無是處!

向時州沒說話,關了手機,緊跟在他身後。盛路陽感覺到了,但沒回頭,他怕他一回頭就忍不住沖那傻逼的鼻子上掄兩拳頭。

他就知道向時州玩手機是裝的!向時州就是故意不想理他!故意趕他走!

將開門時,手剛觸上把手,盛路陽低著頭擰門,忽地鼻頭一酸,毫無征兆地落下淚來。

行,都趕他走。

他天生就是沒人要的垃圾,活該四處流浪。他爸趕他,他媽也趕他,全世界的人都趕他走好了。

獨居將近兩個月,三點一線的生活,他只是想找個不討厭的人在一起說說話,這麽點兒要求,就這麽費勁?

向時州見人手搭在門把上,低垂著頭,遲遲不開門,正要提醒對方是順時針擰,就見盛路陽突然擡起手,左右飛快地抹了兩下眼。

向時州一楞。

盛路陽埋著頭,推門而出。

“等下!”向時州動作比腦子快,猛地攥住盛路陽手腕,發覺對方渾身綿綿無力,也沒有要反擊的架勢,他心裏一沈,直接將人拽了回來。

“閃開!”

盛路陽怒火蹭地一下就點著了,他轉過臉,一把將人甩開,陰氣沈沈地瞪著向時州。

一聲悶響,向時州脊背撞到玄關的實木櫃,後腰一陣疼痛,他沒吭聲,只是皺眉看著盛路陽泛著淚光的通紅雙眼,不明白怎麽回事。

但他也不知道該怎麽問,倆人就這麽安靜地對峙著。

盛路陽轉身又要走,走時不忘回頭指了下向時州。

“再跟你說一句話,我就是狗。”

像是聽到什麽好聽的笑話,向時州扯扯嘴角,姿態放松起來。他撐著櫃沿站好,慢條斯理地整理著自己的衣服,一副無所謂的態度:

“隨便你。”

盛路陽冷著臉奪門而出。

出到一半,另一只腳還沒邁出門檻,胸膛霍地撞上來一顆堅硬無比的鐵頭,盛路陽疼得感覺他胸骨都要裂了,正要罵,對方卻比他先一步罵出聲:

“臥槽尼瑪的,疼死我了!這誰啊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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